媽媽輕(qing)輕(qing)揉(rou)著路(lu)子腫得像發面窩窩的雙(shuang)腳，顴骨上掛滿(man)淚(lei)水：

“一(yi)趟二三(san)十里(li)，娃娃哪能受得了，要(yao)不別念了。”

躺在一旁目不轉睛地望著兒子(zi)的路(lu)子(zi)爸(ba)卻火了：“頭發長見識短！不念書，沒文化，將來(lai)就得像我一樣掄(lun)一輩子(zi)大(da)板鍬！”

路子(zi)爸從(cong)小給地主扛長工，睡野灘、臥羊棚，落下腿疼(teng)的病根(gen)兒。后來路子(zi)爸到煤礦下井，一干就是二十多年。雖(sui)然路子(zi)爸是地地道(dao)道(dao)的“井底之(zhi)蛙(wa)”，而對于兒子(zi)的前途，他卻如此具有(you)“遠(yuan)見卓識”。

從(cong)小至今，路(lu)子(zi)(zi)夏(xia)天赤腳(jiao)，冬天就穿出自(zi)媽媽之手的(de)布鞋(xie)。眼看著兒(er)子(zi)(zi)一天天長大(da)，繼(ji)續(xu)讓(rang)路(lu)子(zi)(zi)赤腳(jiao),媽媽臉(lian)上(shang)實(shi)在(zai)無光,她這才咬咬牙翻出當兵(bing)的(de)大(da)兒(er)子(zi)(zi)寄回的(de)高腰軍用膠鞋(xie)讓(rang)路(lu)子(zi)(zi)穿。這一上(shang)腳(jiao)，路(lu)子(zi)(zi)就從(cong)冬穿到(dao)春(chun)，從(cong)春(chun)走(zou)到(dao)夏(xia)，愛不(bu)釋(shi)“腳(jiao)”，——也實(shi)在(zai)沒(mei)有什(shen)么鞋(xie)可穿。盛夏(xia)，一天下來，路(lu)子(zi)(zi)的(de)雙(shuang)(shuang)腳(jiao)被(bei)捂得(de)發白，本(ben)來就是(shi)汗腳(jiao)的(de)路(lu)子(zi)(zi)得(de)了(le)腳(jiao)氣病。后來雙(shuang)(shuang)腳(jiao)出現(xian)潰(kui)爛，走(zou)路(lu)一瘸一拐(guai)。再后來，路(lu)都走(zou)不(bu)了(le)了(le)。

路子想借爛腳“事件”離開課堂，為(wei)這(zhe)個家承擔些什么。

誰(shui)知(zhi)，路(lu)子(zi)話還沒說(shuo)出口，路(lu)子(zi)爸的(de)眼睛就瞪得溜圓，胡子(zi)一顫一顫地撅起來(lai)：

“祖宗的。趁早死(si)了那份(fen)心(xin)，快回學校去(qu)。這是你唯(wei)一(yi)的出路！”

“窮不扎根(gen)兒，”媽(ma)媽(ma)瞪了爸爸一(yi)眼，心(xin)疼地摸(mo)著路(lu)子(zi)的頭，“富不養老。好兒子(zi)，去吧，咱不蒸(zheng)饅頭爭口(kou)氣！”

第三天，路子果然被毛驢車送(song)回學校。

路子(zi)前(qian)腳一走，路子(zi)爸(ba)后腳就翻(fan)出壓箱(xiang)底(di)的(de)(de)幾十塊錢，“指(zhi)揮”外省(sheng)的(de)(de)親(qin)戚(qi)聯系買了一輛六七(qi)成新的(de)(de)自行車。

路子(zi)爸(ba)千辛萬苦來到縣(xian)城，接手了(le)一(yi)輛纏滿(man)綠色塑料帶，打扮一(yi)新(xin)，走(zou)(zou)起來除車(che)鈴不響哪里都響的車(che)子(zi)。攉煤干活是(shi)路子(zi)爸(ba)的“拿(na)手好戲(xi)”，對自行車(che)，他卻(que)是(shi)大姑(gu)娘上轎頭(tou)一(yi)遭摸，別說騎，就(jiu)是(shi)推著走(zou)(zou)，也是(shi)東倒西歪，像醉酒(jiu)。車(che)子(zi)雖破(po)，路子(zi)爸(ba)卻(que)喜得合不攏(long)嘴，揣上窩(wo)窩(wo)頭(tou)，他上路了(le)，一(yi)溜風似的，全然(ran)不像是(shi)個(ge)有腿(tui)病的老(lao)人。

“醉漢”路(lu)(lu)子爸推著(zhu)自行車，走了大(da)路(lu)(lu)走小路(lu)(lu)，走了油路(lu)(lu)走土路(lu)(lu)，走了坡路(lu)(lu)走平路(lu)(lu)。他幾乎不(bu)敢停歇，餓(e)得實在挺不(bu)住，就放慢速度，邊走邊掏出窩頭，一手握車把，一手拿干(gan)糧，就著(zhu)汗水狼吞虎(hu)咽，之(zhi)后又開始馬不(bu)停蹄。

在路旁沒有人煙的破房里(li)蜷縮一夜后(hou)，路子爸又摸(mo)黑上路。

走到近(jin)一半路程(cheng)的時候，后面(mian)趕上(shang)來一輛馬車，

“叔，怎(zen)么不(bu)騎著走啊。”中年人(ren)一臉蹊蹺。“咋(za)啊？”路(lu)子爸警惕地往路(lu)旁躲，“舍不(bu)得騎！”

“車子不就(jiu)是騎(qi)的嗎。誰的車子啊(a)。”

“給兒子弄(nong)的(de)(de)。祖(zu)宗的(de)(de)。拿出一(yi)輩(bei)子的(de)(de)積(ji)蓄買的(de)(de)。”路子爸先(xian)是一(yi)副痛惜(xi)的(de)(de)樣(yang)子，馬上就(jiu)得意洋洋了，“兒子上初(chu)中，學(xue)習好(hao)(hao)，好(hao)(hao)騎著上學(xue)啊。”

中年(nian)人看路子(zi)爸(ba)(ba)走得(de)可憐，主動要求(qiu)讓(rang)路子(zi)爸(ba)(ba)趕他的馬車(che)歇歇腳(jiao)，他騎路子(zi)爸(ba)(ba)的車(che)子(zi)。哪知(zhi)路子(zi)爸(ba)(ba)把汗一抹(mo)，不干！

中年(nian)人(ren)嘲笑似的拍拍車(che)上裝得滿滿的麻袋：

“哼，還(huan)能拐跑你(ni)的寶(bao)貝(bei)車子啊？”

“你走你的陽關(guan)道，我(wo)過我(wo)的獨(du)木橋！”

說著，路子爸推車子跑起來(lai)，想盡快甩(shuai)掉這個不知是何(he)居心的車老板。

馬(ma)車的(de)(de)鈴(ling)鐺(dang)聲緊追著路子(zi)爸(ba)的(de)(de)腳步聲和自行車的(de)(de)唏里嘩(hua)啦聲，也一點點揪扯著路子(zi)爸(ba)恐懼的(de)(de)心。

下(xia)一道陡坡時，車速(su)加(jia)快(kuai)，加(jia)上提(ti)防“追兵”，路(lu)子(zi)爸被(bei)野(ye)馬一樣(yang)的(de)(de)車子(zi)拖著俯沖，疾馳而下(xia)，偏偏又被(bei)腳蹬絆了(le)一下(xia)，疲憊不(bu)堪的(de)(de)他重(zhong)重(zhong)摔倒(dao)。摔倒(dao)的(de)(de)一剎那(nei)，路(lu)子(zi)爸極力向后仰，極力把車子(zi)往自己身上拉。車子(zi)粗野(ye)地壓(ya)在路(lu)子(zi)爸身上，砸(za)上他的(de)(de)雙膝……

從(cong)此，路子爸落(luo)下終身殘疾。

后來，路子(zi)如愿以(yi)償考上了大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