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親吐出一個煙圈在他頭頂盤旋。我頑皮地用手指戳破煙圈。“爹。你再吐一個,讓我玩兒。”我趴在父親背上聞到了那股刺鼻的味道。一巴掌拍掉了父親手中的煙:“爹,別抽了,嗆死人了。”
我經常趴在我家大磨盤上寫作業。有一天,我正聚精會神地做題,突然一股煙草味觸及到了我的嗅覺,肯定是父親在我背后。我猛一回頭并大喝一聲,想把父親的煙拍掉,順帶嚇唬一下父親,沒想到父親并沒抽煙,也沒被我嚇到,倒是發現父親扛著一把鐵镢直瞅著我的作業本,手卻重重地打在我屁股上:“1+5=6,5+1咋就等于7了呢!”
天黑了,父親蹲在門檻上,掏出煙包,用三根手指捏出一些細碎的煙葉,撒在紙條上卷成喇叭狀,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喇叭口一端快速轉動幾圈,用舌尖輕舔另一端粘合,然后掐掉喇叭口一端的小尾巴,“嗤啦”一聲劃著火柴將紙煙點燃。父親動作熟練,前后不過十幾秒鐘。煙在父親的嘴巴上忽明忽暗地燃燒,煙霧繚繞在父親的面部。借著忽明忽暗的光,我看見父親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。他一定是在為柱子沒錢上大學的事發愁,柱子他娘來找過爹好幾回了。“咱村考出的第一個大學生,你是村長,你可得想想辦法。”“行,明天我挨家給他湊錢去。”聽著父母的對話,我竟蜷縮在磨盤上睡著了。父親抱我上床的時候,朦朧中父親那股濃濃的煙草味道,從他的鼻腔傳進我的鼻腔。
有時候,我發現即便父親不抽煙,身上也有一股煙草味道。因為那個年代,父親缺少換洗的衣服。下地、走親訪友甚至去鄉里開會總是那一身衣服,夏天還好說,晚上洗了,第二天就可以穿了。父親的碗、酒杯、枕頭、棉被等無一不散發著煙草味。記得有一年,我考了全班第一,父親很高興,他俯下身子將臉貼住我的臉:“聽說你考得不錯,爹獎勵你一塊錢。”我聞到那卷成筒狀的一塊錢也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煙草味。
后來,我工作了,日子越過越好,父親卻老了。每次回家與父親近距離接觸也聞不到那股煙草味道了。那次回家,我遞給父親一支煙,他卻連連擺手,因為母親正斜著眼瞪他。等我和父親到田里散步時,父親迫不及待地從褲兜里掏出一支皺皺巴巴的香煙先是遞給我,自己再掏出一支含住:“快給我點上,打火機都讓你娘沒收了,你給我買的煙,她都拿去小賣部了,我好不容易藏了幾盒。”父親狠狠地吸了一口望著我欲言又止,從他有些濕潤的眼眶里射出一種異樣的眼神,透著一種特別的愛憐與溫情,讓我心潮翻滾。
再后來,父親病倒了。我、姐姐、母親竭力勸說父親去醫院診治,父親嚴厲拒絕。那天,趁母親和姐姐都不在的時候,父親從枕頭里掏出一紙醫學報告單,我頓感五雷轟頂,父親嚴嚴實實瞞了我們三個多月,我的淚水瞬間滑落到嘴角。“別難過,人總要死的,花再多的錢也是一樣,快擦干淚水,別讓你娘看到。”我多次哀求父親去醫院治療無果。最終,我和父親有了一個保守治療的約定。我瞞著父親用最好的藥物給他止痛,把疼痛感降到最低。有一天,父親看著我,直吧嗒嘴,那眼神分明就是一種乞求。我恍然大悟,隨即掏出一支香煙點燃,快速吸兩口再塞進父親嘴里,父親微微一笑,吃力地抬起手沖我伸出了拇指。
就(jiu)這(zhe)樣,只(zhi)要母親不(bu)在跟前,我(wo)會(hui)如法炮制一番,漸漸地我(wo)又(you)聞(wen)到了父親微弱的氣(qi)息里散發出的淡淡的煙草味(wei)道。那味(wei)道帶著(zhu)甜蜜,帶著(zhu)堅強,帶著(zhu)悠長的思念(nian)。